岳不群在石上坐下,渐渐的道:“二十五年之前,本门功夫原来分为正邪两途。”令狐冲等都是大为希奇,均想:“西岳派武功便是西岳派武功了,怎地又有正邪之分?怎么从前从来未曾听师父提及过。”岳灵珊道:“爹爹,咱们所练的,固然都是正宗功夫了。”岳不群道:“这个天然,岂非明知是歪路左道功夫,还会去练?只不外左道的一支,却自认是正宗,说咱们一支才是左道。但日子一久,正邪自辨,歪路左道的一支终于烟消云散,二十五年来,不复存在于这世上了。”岳灵珊道:“怪不得我从来没闻声过。爹爹,这歪路左道的一支既已清除,那也不消剖析了。”岳不群道:“你知道甚么?所谓歪路左道,也并非真的邪魔外道,那还是本门功夫,只是练功的偏重点差别。我传授你们功夫,开始教甚么?”说着眼光盯在令狐冲脸上。令狐冲道:“开始传授运气的口诀,从练气功开始。”岳不群道:“是啊。西岳一派功夫,要点是在一个‘气’字,气功一成,岂论使拳脚也好,动刀剑也好,便都无往而倒霉,这是本门练功正路。但是本门先辈之中尚有一派人物,却以为本门武功要点在‘剑’,剑术一成,纵然内功平平,也能克敌致胜。正邪之间的分歧,重要便在于此。”岳灵珊道:“爹爹,女儿有句话说,你可不能着恼。”岳不群道:“甚么话?”岳灵珊道:“我想本门武功,气功固然要紧,剑术可也不能轻蔑。单是气功锋利,倘若剑术练不抵家,也显不出本门功夫的威风。”岳不群哼了一声,道:“谁说剑术没关系了?要点在于主从差别。到底是气功为主。”岳灵珊道:“最好是气功剑术,两者都是主。”岳不群怒道:“单是这句话,便已近魔道。两者都为主,那便是说两者都不是主。所谓‘纲举目张’,甚么是纲,甚么是目,务须分得清清晰楚。当年本门正邪之辨,曾闹得天覆地翻。你这句话如在三十年前说了出来,只怕过不了半天,便已身首异处了。”岳灵珊伸了伸舌头,道:“说错一句话,便要叫人身首异处,哪有这么强凶霸道的?”岳不群道:“我在少年之时,本门气剑两宗之争胜负未决。你这句话假如在其时公然说了出来,气宗固然要杀你,剑宗也要杀你。你说气功与剑术两者并重,不分轩轾,气宗天然以为你举高了剑宗的因素,剑宗则说你肴杂纲目,一样平常的犯上反叛。”岳灵珊道:“谁对谁错,那有甚么好争的?一加比试,岂不就黑白立判!”岳不群叹了口气,渐渐的道:“三十多年前,咱们气宗是少数,剑宗中的师伯、师叔占了大多数。再者,剑宗功夫易于速成,收效极快。各人都练十年,定是剑宗占上风;各练二十年,那是各擅胜场,难分上下;要到二十年之后,练气宗功夫的才渐渐的越来越强;到得三十年时,练剑宗功夫的便再也不能望气宗之项背了。然而要到二十余年之后,才真正分出高下,这二十余年中两边争斗之烈,可想而知。”岳灵珊道:“到得厥后,剑宗一支认错服输,是不是?”岳不群摇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他们死硬到底,始终不愿服输,固然在玉女峰上大比剑时屁滚尿流,却大多数……大多数横剑自尽。剩下不死的则寂静归隐,再也不在武林中露面了。”令狐冲、岳灵珊等都“啊”的一声,轻轻惊呼。岳灵珊道:“各人是同门师兄弟,比剑胜负,打甚么紧!又何须云云看不开?”岳不群道:“武学要旨的根本,那也不是师兄弟比剑的小事。当年五岳剑派夺取牛耳之位,说到人材之盛,武功之高,原以本派居首,只以本派内争猛烈,玉女峰上大比剑,死了二十几位先辈高手,剑宗固然大北,气宗的高手却也损折不少,这才将牛耳之席给嵩山派夺了去。推寻罪魁,实是由于气剑之争而起。”令狐冲等都连连颔首。岳不群道:“本派不当五岳剑派的牛耳,那也罢了;西岳派威名受损,那也罢了;最关巨大的,是派中师兄弟内乱,自相残杀。同门师兄弟原来亲如骨肉,结果你杀我,我杀你,惨酷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