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三伏天,热浪像无形的火,从空中烧下来。她坐在一棵粗壮茂密的槐树下,槐叶墨绿,阴影里,一种身上缀着白点的蚊子嗡鸣着四处飞窜。; d8 M) N: P2 I: i- e, y# ~. P
她穿一条肥大的黑色棉布长裤,赤裸上身,身上的皮肤早已衰老松弛,乳房干瘪成片状。因为瘦,她的肋骨看起来根根分明,锁骨突起,每当她深吸一口烟,又重重地咳嗽时,那两根锁骨就颤微微地上下浮动。- W4 v8 y" C: i2 Q
她背后是两间砖彻的平房,简陋狭窄,没有空调,电视上终日雪花飞舞。白灰屋顶因为终日烟熏已变成乌黄色,她的房间里,每一件物品,棉被上的每一根线,都泛着浓浓的烟味儿。
( k, m8 E' n0 [ 一间睡房,一间厨房,一扇纱窗积满灰尘的窗口,这就是她的家。厨房里有个低矮的灶台,周围漆黑一团,上顿剩的半块馒头一碗腌萝卜放在锅里,没盖锅盖,苍蝇自由自在地在残羹上爬来爬去。5 q) W. f* ~/ C0 g( h* |
入夏以后,她就不再用厨房里的灶台烧饭,灶台连着里屋土炕,一天做上三顿饭,晚上就热得没法睡觉了。( k1 A' X9 G4 B" j. L j9 w0 S
她在槐树阴凉里,摇一把蒲扇,厚厚的头发用一根长长的黑发夹别到脑后,她70岁了,头上还没几根白发。她满嘴的牙挂着一层厚厚烟渍,经常咳嗽,有时一口痰在她喉咙里被强有力地咳上来又吞下去,她两片薄嘴唇抿着,又一大口烟吸进去。# f% m/ K+ w; S& h5 L
偶尔,有小孩子从她门前经过,叫她“伏奶奶”,她就干脆有力地“哎”一声,继续摇那把蒲扇,蒲扇的风吹向一个用几块砖垒成的土灶,灶上一只小小的铁锅,锅里面条“咕嘟”着,快要煮烂了。
+ r+ m' g5 i& G. h 她很早就换了满嘴假牙。每次吃完饭,她就把假牙摘下来,扔到饭碗旁边的一杯盐水里,也不刷,下次吃饭又捞出来,戴上。
5 X8 @, E) _8 | 换这副假牙的时候,她50岁,那时她老伴还没死,还能每天赶着驴车去附近的村子赶早市卖菜,还能结结实实地跟她吵一架。
4 ]6 Y1 M1 x2 [ 自从她嫁给他那一天起,就习惯了吵架。不止是吵,还动手,他用拳头,她用指甲;他呼哧着粗气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她满嘴咒骂声音尖厉传遍四邻。
$ ~1 h% T, z. O5 J9 R 有时,他抓着她的头发,像拔一撮干草那样拔得她离地而起,问她闭不闭嘴,她细瘦的两条腿却拼命蹬踏着,更肮脏的咒骂从她嘴里冲出来,他狠狠地把她甩到地上,手里攥着几缕拔掉的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