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金融”为何在中国一枝独秀

显示全部楼层 · 发表于 2019-6-12 17:41:21

作者：戴险峰（中国人民大学特聘传授）

“互联网金融”概念自2013年以来不停被热炒。一方面是互联网公司对金融业务的积极涉足，另一方面则是传统金融行业对互联网的日益器重。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公司以其一直生猛的营销方式，强势参与人们的一样寻常金融活动，让人耳目一新。这也就促生出一个模含糊糊的“互联网金融”概念。

　　互联网作为一项技能，在已往20多年来不停在影响着举世的金融业。不外，互联网的影响重要会合于配景（好比付出）和渠道，并没有催生出任何新金融。在互联网技能发展最早、最为成熟且应用范畴最广的美国，并不存在所谓“互联网金融”的概念。

　　“互联网金融”在中国大行其道，重要源于中国金融体系中“金融克制”（financial repression）的宏观配景，以及对“互联网金融”所涉及的金融业务的羁系空缺。所谓“互联网金融”之以是敏捷发展，实际上是举行了比传统银行更为激进的羁系套利。

　　互联网公司机动而激进的运作模式，扰动了传统金融企业固有格局。它们正在倒逼着传统金融企业运营的市场化，以及利率的市场化。不外，中国所谓“互联网金融”业务，只是传统金融在羁系之外的一种生存形态，互联网只是一种工具。金融的本质没变，也没有产生可以叫做“互联网金融”的新金融。

　　云云，“互联网金融”恐怕是一个伪命题。对互联网举行研究，应该认识到其作为技能的本质，及其作为技能的广泛实用性，包罗在传统金融企业的运用。作为技能，互联网有助于进步金融服务的服从和客户体验，延展金融服务的边界，并资助实现“普惠金融”（inclusive finance）的理念，“互联网金融”则是个似是而非的概念。

　　美国为何没有“互联网金融”

　　美国是金融和互联网都最为发达的国家，但是美国没有“互联网金融”的说法。

　　这缘于互联网作为技能的本质。互联网对金融的打击，本质上就是呆板与人力资源的辩论，其结果取决于呆板在多洪流平上可以取代人力。而这种辩论自金融诞生之初就不停在举行。在这点上，互联网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互联网的特性，就是对标准化、数字化内容传输的便利性和规模化。在金融范畴，这类信息（如生意业务数据）和流程多为业务的配景。难以标准化的人力资源（如贸易关系）则储存于个体之中，很难过到互联网的打击。在汗青上，金融范畴的技能进步已经对人力资源举行了多轮镌汰。但有些信息注定难以用呆板处置处罚，而这通常是金融最告急的部门。

　　生意业务市场由于生意业务数据是标准化海量数据，因此受到互联网技能影响最深远。好比股票交易，在业务处置处罚上就是对股票全部权的登记和转让。这种全部权信息以数字化方式储存于电脑中，便于以互联网的方式传输。美国的洲际生意业务所（ICE，intercontinental exchange）在上世纪90年代建立时，就是要运用互联网技能来创建一个能源生意业务市场。发展到本日，洲际生意业务所已经将纽交所归并而成为天下最大的生意业务所之一。在生意业务市场上，互联网还促生了Ameritrade和etrade等基于互联网的股票生意业务平台，低沉了生意业务费用，为散户举行股票生意业务提供了更多便利，对传统的券商生意业务平台产生很大打击。

　　付出范畴的数据则更加单一和标准化。以货币为例，除了手中现金，大部门货币以银行记账的情势存在。也就是说，我们常说的货币，绝大部门是数字化的借记和贷记关系。这种记账关系以数字化方式储存于电脑中，也非常便于以互联网方式举行传输。发展中国家在推广小额贷时，广泛应用的智能手机的付出转账功能就借助了移动互联网。

　　金融范畴的其他信息，如名誉信息和经济、行业及公司的研究陈诉等也多以数字化方式制作并传播。

　　那些基于互联网的社区和互动技能，则促进了市场到场者相互互换，使生意业务变得更加容易，增长了生意业务的活动性。这同时还增强了金融生意业务原来就有的网络效应。西方生意业务所不停都积极采取包罗互联网在内的各种技能。生意业务体系不停演化，技能创新层出不穷。在不停地跨国和跨市场吞并后，少数举世性大型生意业务所（好比洲际生意业务所）出现，可以大概多品种、多地域、24小时生意业务。

　　可以说，在已往20多年，互联网技能全面深刻地改变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金融业、尤其是金融生意业务市场的市场结构。不外，互联网对西方金融业的影响只能说是“悄悄静的革命”。金融在配景进步了服从，但在更多时间并没有喧宾夺主被注意到。而金融在经济体中实行的六大功能（付出、融资、设置资源、管理风险、提供代价信号、处置处罚信息不对称）从未改变。互联网并没有派生出新的金融功能。从这点看，它与对音乐、影戏等行业的影响并无本质区别。

　　以洲际生意业务所为例，它推动了美国生意业务市场的巨大变革，乃至吞并了最能代表传统金融的纽交所。但是，并没有任何人将洲际生意业务所视为互联网公司。而归并后的生意业务所也没被称为“互联网生意业务所”。

　　再以股票的网上生意业务平台为例。Ameritrade等网上生意业务体系和生意业务所体系直接相连，镌汰了中央环节，从而低沉了费用，增强了用户体验。但从股票投资者的角度看，配景生意业务体系的技能改进更便于实行既定的投资战略，但是他的投资收益泉源依然是所投公司（股价变更和分红）。

　　股票市场举行资源设置的功能也没有因互联网而有任何改变，投资者依然是根据公司运营和收益远景来决定投资与否。同样，对研究而言，互联网改变了研究陈诉的通报，但互联网自己并不能产生研究陈诉。

　　互联网作为一项技能，在美国的金融业得到广泛应用，而且产生了深刻影响。但互联网并没有产生新金融。这种认识上的苏醒，使得西方市场没有产生所谓“互联网金融”概念。

　　“互联网金融”为何盛行中国

　　互联网在中国金融业的应用，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由招商银行推出的“网上银行”。但互联网在中国金融界真正发力，也就是近来几年。

　　当前热炒的“互联网金融”概念更多是指P2P平台、余额宝以及移动付出等范畴。它们的发展，重要源于制度因素。中国的金融体系长期处于经济学家麦金农和肖所形貌的 “金融克制”之中，利率受到管控，资金重要由银行体系举行设置。而逐利的市场，必将试图利用任何由于管制而大概产生的套利空间。这就是现在所谓“互联网金融”在中国大行其道的根本逻辑。互联网在此中只是个技能本领。

　　“互联网金融”对中国的金融改革实在有着积极意义。这些企业和服务在客观上推动了传统金融企业的市场化，乃至倒逼了利率市场化。由于其业务重要是面向低净值客户和小微企业，它们还资助管理了中国金融体系里小微企业贷款难的标题（这是传统金融长期以来不愿或难以管理的标题）。

　　不外，“互联网金融”企业存在的根本，照旧利用羁系空缺而举行的羁系套利，而不是互联网。它们没有依靠互联网而产生任何新金融。

　　以P2P网上借贷平台为例。P2P借贷平台在美国有Virgin Money以及Kiva（2005年，小额贷）、Prosper（2006年）和LendingClub（2007年）等。中国的P2P平台则有宜信和拍拍贷等。但是，除了Virgin Money和拍拍贷的贸易模式是创建在所谓web 2.0的纯平台底子上，其他的P2P平台都提供本金乃至利钱包管，根本都照旧负担着传统银行的中介功能。

　　与P2P平台有着直接竞争关系的小额贷公司，其贷款规模会受到资源金的严酷束缚，而P2P平台则规避了这种束缚，在实际上举行着比传统金融机构更为激进的羁系套利。标题是，同样是举行限期“错”配以赚取利差，P2P平台并没有任何制度性的包管以应对违约、挤兑等各种风险。可以说，在P2P范畴，真正可以大概表现出“互联网金融”所隐含的金融脱媒功能的平台并不存在。相反，其羁系套利活动假如发展太大反而大概带来体系性风险。

　　近来评论最多的是阿里团体的“余额宝”，这与“互联网金融”试图隐含的意义就更加偏离，也更易被误解。余额宝在本质上是货币基金，互联网只是其贩卖渠道。作为货币基金，余额宝的迅猛发展实际上倒逼了利率的市场化。对之分析，要回到货币基金和银行业务的本质。

　　货币基金的产生，源于美国当局当初对利率的管控。大荒芜后，美国当局推出Q法规（regulation Q），规定银行不可向活期存款发放利钱，以防止银活动夺取存款而发起恶性竞争。货币基金的出现，就是为了规避Q法规。作为存款账户的近似更换品，货币基金可以付出利钱，从而成为银行的竞争者。

　　与银行功能相似，货币基金也是将资金会合起来举行放贷，包罗向银行提供资金。货币基金在发展起来之后受到当局的严酷羁系，在投资范畴只能投向低于六个月限期的活动性好的高评级债。美国当局曾在2008年金融危急时向货币基金提供保险，引发银行不满，以为会导致储户将资金转走。

　　货币基金在中国同样是银行的竞争对手。余额宝就是阿里巴巴与天弘基金共同推出的货币基金。作为渠道，余额宝起到为其背后的货币基金融资的功能，使冷静无闻的天弘基金险些刹时增长了凌驾2500亿元的规模，一跃成为中国最大的基金。

　　余额宝强大的融资功能，引发浩繁关注及误读。实在，与股东、债权人和储户一样，作为银行竞争者的货币基金，同时又是银行融资渠道之一，在为银行提供融资服务。银行与工厂相似，同样是拿质料（资金），来做生产物卖（发放贷款），从而红利。银行的资金有几个泉源：股东、债权人（好比货币基金），另有储户。此中，从储户获取的资金本钱最低。在中国现在具有“金融克制”特性的金融体系下，老百姓的钱以极低利钱放银行里，银行则从中较为轻松地赚取利差。

　　作为货币基金，余额宝吸引老百姓的钱，然后再投到银行去，从而改变了银行融资结构。由于资金更多来自市场而非储户，银行的融资结构被改变，融资源钱被进步。这是正常的市场活动，可以说是利率市场化环境下银行不可制止要做的变革。余额宝对银行的打击，本质上是货币基金与银行之间的竞争与共生关系，与所谓“互联网金融”无关。

　　从基金的本质举行分析，余额宝的收益泉源于其所举行的投资，好比短期国债等。余额宝的收益并非来自互联网。假如投资不力或风险没有控制好，其收益就会受影响。作为基金，余额宝带来的风险与收益（这正是投资者所需求的）并不会因互联网而改变。

　　与其他货币基金有很大差别，余额宝拥有阿里巴巴的巨大影响力，而且可以利用互联网很便利地吸引浩繁小额投资者，从而大大扩展了其客户泉源。互联网，精确地说阿里巴巴，为天弘基金提供了一个其他货币基金都不具有的贩卖渠道。对余额宝举行的任何讨论，都必须围绕着它自己便是个货币基金的毕竟来睁开。将之作为“互联网金融”，从而掩饰了其作为货币基金的毕竟，已经在浩繁讨论中产生了误导。

　　阿里巴巴挑选货币基金互助，亦有其原理。货币基金是最得当以互联网作为渠道来举行贩卖的基金产物。货币基金投资于活动性高且相对安全的产物，是全部基金里最具同质化的产物。货币基金因此收取费用低，在传统的基金贩卖渠道（银行券商等）中不受青睐，也很难向小额客户推广。阿里巴巴已经拥有浩繁客户，获取基金客户的边际本钱趋于零，从而可以敏捷做大。

　　余额宝为这类“互联网金融”产物，本质上是基金，互联网只是贩卖渠道。

　　对其他“互联网金融”产物举行分析，同样要回归“传统”金融的本质，而互联网只不外是其在技能上的运用。这些“互联网金融”服务没有创造出特别的，完全区别于传统金融的新金融。

　　互联网公司惯有的以烧钱来博眼球的运作方式，与传统金融所承袭的理念完全相反。金融在本质上是对风险举行策划，多遵照审慎原则。好比，投资可以说是以“赢利”为唯一目标的行业，但同样遵照起首是不输钱，然后才是赢利这一原则。这与互联网公司的策划规则有根天性辩论。这种辩论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它刺激了传统金融企业，使其更加面向市场和客户。另一方面，它的一些做法违反了根本的金融风险管理规则，大概造成行业的无序竞争，乃至积累体系性风险。

　　“互联网金融”并非科学提法

　　迄今为止，互联网对金融的影响都会合于技能层面。这在中国更是云云。“互联网金融”，并不是一个科学的提法。这便是将配景的技能改进与前台的金融功能等量齐观。

　　正如上文所述，在互联网和金融都最为发达的美国，金融业的市场结构因互联网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但其学术界和业界都从没出现过“互联网金融”这个说法（用谷歌对Internet Finance举行搜刮，你会发现其结果全部是有关中国的）。缘故原由就在于互联网作为一种技能，只管进步了服从，但并没有产生新金融。将二者放在一起谈所谓“互联网金融”，从而将之当成一种新的金融形态的分析，是中国独有的。而在中国，之以是会有大批所谓“互联网金融”公司的存在，根本缘故原由是金融管制形成的羁系套利空间。

　　更广泛来看，在互联网贸易化发展的20多年的汗青中，互联网能真正产生打击的都是渠道。那些因渠道被打击而消散的企业，也都是那些策划着已做生意品化了的无差别产物的企业。互联网可以将更多的内容提供者带入市场，也可将产物推向更多利用者。所谓颠覆式创新的互联网公司，也会合于渠道。好比谷歌，就依靠搜刮而得到巨大乐成。相对于一个特定贸易范畴的焦点功能来说，斲丧者关心的终究是内容。渠道自己并不能产生内容。

　　以互联网打击最大的范畴音乐为例，互联网的下载功能改变了音乐的贩卖渠道。但对一个歌手（或唱片公司）而言，创作出受欢迎的音乐永世是获取乐成的关键。在金融的付出范畴，互联网使付出变得快捷方便，但它依靠的照旧以中央银活动焦点的整个付出体系底子办法（比特币就由于得到不了中央银行的支持而屡遭波折）。而付出背后的经济关系（如债务的产生和消除）更不会因互联网自己而改变。

　　媒体方面，互联网使消息的传播更为快捷和民主，但当消息已经同质化后，媒体终极赖以生存的照旧内容。好的内容和分析才会真正吸引顾客，这从美版的《华尔街日报》和《经济学人》的演化就可以看出。同样，研究陈诉的通报因互联网而改变。但互联网产生不了研究陈诉。

　　对一种构造情势或贸易流程来说，产生一个与实体相对应的假造的互联网概念是大概的，由于它们相互简直有肯定的更换性。但对某一特定贸易功能，好比金融的资源设置和风险管理功能，互联网自己很难有什么创新。好比ATM的出现，使存取款变得方便，但是存款作为贸易银行资金泉源的业务本质没有任何改变。ATM改变的只是渠道及其带来的业务便利性。

　　中国当今“互联网金融”概念下的贸易模式，无一不是传统金融在羁系之外的一种存在形态。它们利用了互联网技能，但在实际上做着与传统金融并无根本差别的变乱。互联网现在还没有催生出任何新金融。就像当年的电报电话以及电脑技能的运用没有催生出“电话金融”或“电脑金融”一样，互联网在金融业的运用也没有催生出所谓“互联网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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